微言杂语110——古代禁止无故拘讯他人

    《大明律.断狱律》有一项罪名，曰“故禁故勘平人”。其律文如下：“凡官吏怀挟私仇故禁平人者，杖八十；因而致死者，绞。提劳官及司狱官、典狱卒知而不举首者，与同罪。至死者，减一等。……若故勘平人者，杖八十；折伤以上，依凡斗伤论；因而致死者，斩。同僚官及狱卒，知情共勘者，与同罪；至死者，减一等。”

      “故禁故勘”指故意拘禁、勘讯。“平人”指无辜平民。“故禁故勘平人”指官吏无故拘禁勘讯无辜平民。上述律文列有两款，一为故禁平人，一为故勘平人。

        一、“故禁平人”。怀狭私仇，法律术语称之为犯罪动机。该款包含四项内容：1、私仇分为私、仇两层。私与公相对，含私利、私事、私心等。仇指个人冤仇，又谓私仇。怀狭私仇指此行为非公家利益之正当公事，而是官吏企图获取私利或出于私人恩怨，故意拘禁无辜平人。2、故禁罪的构成要件无须造成后果，凡实施了故禁行为即构成此罪，是为既遂，一律杖八十。3、因故禁而致人死亡，处以死刑，绞。4、知情不举之同僚与主犯同罪，亦杖八十。造成平人死亡的，同僚比照主犯减一等处罚。此为故禁平人罪之要点。

二、“故勘平人”。勘包括审问与刑讯。故勘指故意勘讯无辜平人，包括捏造事由，假冒名义等勘讯情形。此款亦有四项要点：1、故意勘讯平人，无论是否造成后果皆构成犯罪，处以杖八十刑罚。2、折伤以上，依凡斗伤论。折伤指折断他人牙齿、手指、足、肋骨、肢体等。斗伤即斗殴致人伤害，相当于现在的伤害罪。“依凡斗伤论”指故勘致人伤、死的，不再适用“故禁故勘平人”罪名，而是以“斗伤论”。法律术语中的“论”指论定罪名罪行。以“斗伤论”就是以斗伤定罪量刑。“故勘平人罪”不含括致人伤害及死亡行为。《大明律.斗殴》列举了多种伤害情节及刑罚，最高刑“杖一百，流三千里。仍将犯人财产一半，断付被伤笃疾之人养赡。”这一刑罚仅次于死刑，且附加钱款罚则，须将自己财产一半给付被害人。3、致人死亡者，处斩。古代死刑斩重于绞。故勘罪重于故禁罪的缘由在于，故禁不一定进行勘讯，故勘则明确指勘讯行为。故禁致人死亡有多种可能，比如突发疾病，遭受牢头狱霸殴打等。故勘致人死亡则单指勘讯致死。此为故禁与故勘皆致人死亡，而分处绞、斩之区别所在。4、同僚知情并参与者与主犯同罪，亦杖八十。造成平人死亡的比照主犯减一等量刑。

      《大清律》照搬沿用《大明律》上述条款。

        古代《断狱律》专为谳狱断案而设，规范对象是具有司法职权的官吏。此条立法精神源自先秦。“断狱律”之名起自东周魏国李悝《囚法》。至北齐，《断狱律》与《捕律》相合，更名为《捕断律》。北周时复名《断狱律》。狱系古字，本义为确，即确实案情。汉代以后始用“狱”字。秦朝曰“囹圄”，周代曰“圜土”，商殷曰“羑里”，夏朝曰“夏台”。断狱之法渊源悠久，历代有章可循。

唐、宋、明、清四朝法律既有《断狱律》又有《捕亡律》，此二篇主要调整司法官吏抓捕、羁押、移送、拷讯、断罪、囚禁、赦免等事由所涉及的法律关系。《唐律.断狱律》列罪名三十四条，《宋刑统》与《唐律》同。《大明律.断狱律》列罪名二十九条，《大清律》与《大明律》同。这些条款既有实体规范亦有程序规范，违者皆处以刑罚。

明清两律“故禁故勘平人”罪名为唐宋以前法律所未有。单列此罪名及情节量刑，使得官吏犯罪之情形更加明确具体，所谓有法可依。明代弘治朝名宦李东阳曾言：“律故勘平人抵命，刑具法非者除名，偶不出此，便谓之公。一以公名，虽多无害。此则情重而律轻者，不可不议也。”（《明史.刑法志一》）李东阳一语道破假借“公”之名义而侵害平人性命之要害。官吏故禁故勘平人致人死亡便假言曰“公”，一旦假以“公”名，便“虽多无害”，如此使得官吏伤害无辜可轻松逃脱。此不可不议。

         古代不但禁止“故禁故勘平人”，而且对拷讯亦有明确规定。《唐律.断狱》有两条总原则，一是“拷囚不得过三度，总数不得过二百”。所谓三度指讯杖不得超过三次，每次之间须相隔二十天。三次讯杖总数累计不得过二百。二是“杖罪以下不得过所犯之数，拷满不承，取保放之”。古代杖刑最高刑为一百。若人犯所犯罪行该处以“杖八十”，则讯杖不得超过此数。已杖满八十而不承招者，取保放人。总之古代讯杖程序与内容皆有严格规定，不可随意为之。官吏违反讯杖规定皆须“反坐”，即承受其所超过的讯杖数，致人死亡者，判处徒刑二年。

         故禁故勘平人与非法讯杖的犯罪主体皆系官吏，二者情节不同罪名不同量刑亦不同。“故禁故勘平人”致人死亡系重罪，处以绞斩。明清两朝将此项定罪入律并以死刑作为最高刑，表明后世对官吏犯罪之危害性较前朝重视。官吏随意伤人性命既涉及法制又关乎吏治，可谓体大之事。故此历代皆修《断狱律》，明清两朝又增“故禁故勘平人罪”。假公名而害私权，自古即为治世者禁止。